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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-07-02 11:31
德云社,偏偏缺了这个字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Sir电影 (ID:dushetv),作者:毒Sir,题图来自:视觉中国


德云社被点名了。


因为爆出的这“瓜”——6月25号,德云社艺人陈霄华擅闯他人住宅,猥亵被刑拘。



两天后,德云社做出回应:辞退陈霄华,并收回其在德云社的霄字辈艺名。


换句话说,逐出师门了。


可是这“师门”也还未清静。


人民网评论这起事件,“德云社,该好好自我检视了”。


徒弟出事,有自身原因,不能把板子都打向师父,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向公司。可是德云社完全撇清关系也说不过去。艺人每每做出出格的事,德云社不该反思。


“学艺先学德”、“管教弟子无方”,也是很多网友对德云社的批评。


越来越强调艺德,是现在的趋势。


粉丝效应带来的“塌房效应”,难以忽视。


但,即使德云社能够与犯事的弟子割席,无法掩盖的是——在德云社的“德”被动摇之前,先失去的,是下面的那颗“心”。


01


社会事件,惊扰的是路人;业务水准,察觉到问题的是粉丝。


说“爆雷”,德云社今天不是第一桩。


2010年,李鹤彪打人。


2012年,德云社“打架门”事件。


2019年,张云雷“汶川”“慰安”段子,又被口诛笔伐。


另外还有被曝出的艺人出轨、家暴、睡粉……不一而足。


是郭德纲疏于管教吗?Sir不想说,一个成年人,私生活还要让师父兜底,自己还不能独立承担法律责任。


但这些负面新闻,实实在在也让“德云社”这个招牌磕掉了金漆。


郭德纲不想管?是管不过来了。


德云社的问题在于——它究竟是一个江湖戏班,还是个现代演艺经纪公司?


两个或许都是。但两个都不到位,才让今天的德云社屡屡陷入争议。


过去的德云社,有严格的师承。师徒之间,不是简单的劳务关系。除了学艺之外,徒弟们要包揽杂役的活,这是锻炼“眼力见”和品性,也是传统里对师父的服从。


曹云金也吐槽过。在师父家里,活是永远都干不完的。



下至私生活,徒弟也要受制于师父。


岳云鹏谈恋爱,郭德纲要过问。翻看手机聊天记录,是为了心里有数。



在这样的情况下,不说管教出来的徒弟,一定不犯事。


但起码,师父多少也是共同责任人。


可是到了现在,德云社走到第三代,局面摊大,加上之前的多次变故,旧传统已经难以为继。


德云社要“产业升级”。2020年,德云社在直播平台上在线招生,选拔“龙字辈”。


当晚吸引245万人报名。说是冲着“郭德纲”而来的,更像是冲着一条致富出名道路而来。


而谁还记得,德云社的第一个龙字辈成员,是2016年拜郭德纲为师的欧弟。


欧弟正经学了多少相声功夫?现在和德云社还有多少联系?


这些问题,今天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

德云社在“去传统”,但德云社的新规矩在哪?恐怕郭德纲自己,也越来越摸不着头脑。


02


郭德纲身上的第一个标签,是草根。


他来自草根。


曾经三次上京,想着靠自己的本事,闯出一片天地。


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。


终于,扎根广德楼,在张文顺、李菁的合作下。


从台下就只有一个观众开始,终于做到了平均场次200人。“北京相声大会”也算是为德云社未来的人气攒下了基础。


郭德纲的路,是生生砍杀出来的。


收集整理相声经典,打磨相声技能。但没火的时候,挣钱难。


妻子王慧,为了德云社,卖车卖首饰,走穴补贴开支。为了场地、人员开支,郭德纲也得自己去各种打工,混影视圈、娱乐圈。


最出名的例子,就是2003年,他为了几千块的嘉宾出场费,参加某卫视的节目,在大街上的橱窗里,向所有人直播自己48小时的生活。


当时给他整的心态崩了,一度要求停止录制。


最后节目录完了,本来与电视台谈好的4000薪水,最后也只拿到了1000。


他所说的相声,也代表草根。


与那些带编制的传统相声演员不同,郭德纲以“春风吹又生”之势头,用野蛮生长对抗着主流意识。


他有野心。


在他的自传《过得刚好》里,有这样的一段论述——


北京相声界曾经有人说过这么一段话:“在郭德纲之前,我们可以很安静地安乐死,可以很舒服地混到死,但是他出现之后,打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......他让观众知道了什么是相声,我们怎么办。”


可以说,对于从小剧场里摸爬滚打出名的郭德纲,被正统的曲艺协会炮轰,再到被取缔小剧场演出,他不服。


所以在《论五十年相声之现状》里,他会这样说:


非得让相声教育人,非得每段都有教育意义,我不服知道么。让人受教育的形式太多了,放了相声吧,


饶了他吧,他也没害任何人,我觉得很好了,不用这么苛求。


可以说,他的反体制相声成功,是正好戳中了观众下怀。


在相声行业里,他讨厌刻板、教条、按部就班。


提出过办社宗旨:让相声回归剧场,做真正的相声,注意重点,剧场+相声。


早期没有门路,纯靠吆喝的时代,这群落魄的手艺人们,也必须正经地去拉客,去外边跑,一张票十块,听一整场。


不仅“刮风减半、下雨全完”。


郭德纲说,“最惨的一次,我们试过给一个观众表演。”


讲的就是当时的状态。


甚至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,他们就已经鼓励大家去录像,去录音,多传播,让“德云社”和“郭德纲”的名字,早早地在互联网上扩大影响力,和“相声”两字紧密结合在一起。


因为资源少,前途渺茫,所以对于还需要他帮着遮风挡雨求活路的徒弟,尤其是早期的云字辈,以及在家里学艺的几位“儿徒”,他是真宠,也真教。


结果也很明显:


曹云金,何云伟,在几年后都成为德云社能当一面的角。


这份“真”,甚至延续到李鹤彪打人的时候,那会儿的郭德纲也是各种护犊子,甚至不分青红皂白,差点毁掉了德云社。


这一切,只是因为相对于社团里的其他人(李菁、张文顺以及几位老艺术家)来说,德云社,只有郭,确实是一穷二白。


想成功,也是咬牙切齿。


因此,从早期的北京相声大会,到德云社,可以明显地发现:这是一个郭德纲分量逐渐提高的过程。


最明显的,德、云二字,便是取自郭和他的徒弟们。


逐渐绑定的,也是他这一门的荣辱。


据已故的相声演员苏文茂回忆:徒弟签“卖身契”是过去师门的日常,而且内容一般很简单,学艺五年为满,效力半年。


而郭德纲这边,则是管吃管住教能耐,学艺满三年,效力一年,然后死走逃亡,各安天命。


当2010年的“八月风波”发生,部分元老相继退出,成名后的德云社第一次大危机爆发时,给了当时的郭德纲当头一棒——


旧的师徒父子制度,已经无法维系。那就正规化,那就上合同吧。


结果,被称为“十年卖身契”的合同正式出台,又成了曹云金离开的导火索之一。


据后者所说,卖身契意思很简单:德云社员工在这工作,不能离职,离职需要赔偿公司100万元。


相比于这个赔偿,德云社成员早期的收入,不仅很少,而且分配不合理。


经常是大锅饭,比如按演出次数来算工资。


一场五十,一个月十场,就五百块,演怎么样,下多大力气,和工资,都没太大关系,郭德纲自己也承认不对。


那就改嘛。德云社由此开始了轰轰烈烈地公司化改革。


“师父”变老板,“徒弟”变员工,“师兄弟”成了同事。“师徒”间,更是明码标价签合同。


看起来,很现代化,一切都在往正规道路上走。


人心安定了事业也越来越好,小剧场涌现了一堆能卖票的“角儿”:烧饼、张鹤伦、孟鹤堂,张九龄,周九良……


之后不仅从小剧场走出,还积极拥抱娱乐圈——


比如让岳云鹏,郭麒麟演戏,上综艺,迈入娱乐艺人的行当。


比如推出张云雷,秦霄贤,主打偶像经济,甚至催生出类似“德云女孩”这样的粉丝群体。


甚至畅想过,“未来相声形态”。这在相声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事。


而这一切,都是德云社改制成功的体现。德云社,在这个时代,成为了中国娱乐圈的一所造星工厂。


但时间一长,有心人也能看出些门道。


一面,是感情依旧。


岳云鹏在不止一个节目里表达对师父的忠心和感谢:卖身契签一辈子也没事。


烧饼在参加综艺时说过,玩命上综艺挣钱的唯一目的,就是给师父置办一件价值百万的“蟒袍”。


德云社成员上节目,只要有郭德纲在场,经常就是大型的“谢师恩”“争宠”现场。


另一面,内部矛盾日益凸显


比如收入。


有人年入数千万,有人月薪六千块。


因为眼馋收入,每年报考德云社门庭若市。但也因收入不足,开始有成员退出德云社。



如果说这要是人各有志,市场竞争,能各安天命倒也ok。


但就像郭德纲自己在采访中说:时至今日,捧红一个相声演员太容易,跟玩儿似的。


有岳云鹏的例子在前,捧谁不捧谁,是郭德纲一句话的事,完全能够手拿把掐。


甚至已经做到了,“不能全捧”,得到“用人的时候再捧”的状态。


再回头看,德云社对外展现的“孝心”“感情”,某种意义上说,德云社在公司化运营上的所有改变,都是虚的。


因为骨子里是没有变——


郭德纲,这个重感情,记恩仇,讲伦理纲常的老派艺人,仍然拥有一锤定音的拍板权。


就像他捧谁不捧谁,考虑的最重要一点是:要听话。


可是,明明是个娱乐公司,伪装成江湖门派。


明明是个造星工厂,还打着长幼尊卑的旗号,讲门面,讲传统,讲尊师重道。


明明是个现代企业,还用任人唯亲的那一套。


从股东,到管理层,不是家人,就是亲戚,不是儿徒,就是爱徒。


德云社也进入了“双轨制”——出了问题的,讲合同、公司、平等劳务关系;利益要害的,还是私人关系,还是唯亲。


先不谈德不德。


问题更早爆发的在于,“艺”本身。


03


但,Sir也不是想批评郭德纲,或是德云社。


因为有一个很扎心的问题:德云社还需要好么?甚至,什么是“好”?让相声回归小剧场?


德云社做到了。


十六年前刚火的时候,票价翻倍涨,依然一票难求,甚至不少人得去黄牛手里花大几百买,碰上大的演出,几千的高价也不在话下。



更别说今日,有郭于二人的演出场次,基本瞬间秒空。


旗下的几位角儿,再大的演出只要参加,基本也不愁卖票。


小剧场,已经管不住德云社了。


这还是圈外,而圈内,就说一个,德云社二十周年演出时,几乎来了小半个京城娱乐圈捧场。


让相声艺人挣到钱?德云社也做到了。


二十年前,谁听相声,遑论买票说相声。


相声艺人学一辈子,不挣钱,还得靠别的手艺养家。


比如和他一起创办北京相声大会的老前辈,已故的相声艺人张文顺。


主业是干装修,业余说相声。


老爷子曾调侃说北京有一半的装修是他做的,北京的第一部电梯,第一个锅炉,也都是他安装的。


郭德纲早年的相声里那个“能不能走二环”的段子,用“上二环走路”制造的笑料包袱背后,是当年他因为演出太晚错过末班车,为了省路费,在马路上走一夜回家的真实经历。


好笑又心酸。


而现在,德云社顶流的角儿们,年入百万千万,早已经长达十多年,垄断全国的商演市场。


让老郭都感叹,无敌是多么寂寞。


而德云社自己,在过去二十年间,早已经成为了内娱的一个造星工厂,娱乐公司。


有人甚至把它和日本的杰尼斯事务所进行比较。


老郭在采访中自述,红了之后,徒弟们的拍戏邀约从未断过。


张云雷,秦霄贤,剧场火完,成功出道,德云女孩们接站,签名,打榜……偶像粉丝那一套,玩得风生水起。


连自己的儿子郭麒麟,也借着德云社,朝着娱乐圈杀出了一条路,剧集,综艺,双丰收。




可能有人会吹毛求疵:你说这么多,就是嫉妒,就是偏见,就是看不得别人好。


对啊,好,德云社还能怎么好?


Sir不知道。它已经做到了二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样子。


连郭班主自己也感慨:“德云社到今年已经20多年,我个人认为现在是我们最佳的状态。”


但试问现在最讨厌德云社的人,当初哪一个,不是日夜反复听郭德纲的铁杆钢丝?


说一千道一万,很多人之所以讨厌郭德纲,不喜欢德云社。


不是它不够好,而是它变味儿了。


2005年的时候,郭德纲靠着相声《论相声五十年之现状》,竖起了自己的一面旗帜:


反对相声只做有教育意义的作品,主张相声应该面向市场,面向观众,走商业化道路。


咱们就事说事,包括说相声必须要有教育意义,要用相声来宣传什么,这是大错而特错的,这是灭绝人性的说法,一百多年前有相声是为什么,演员是为了挣钱吃饭,他是剃头修脚的手艺,观众来说是哈哈大笑,尤其现在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,缺钱的,缺车的,缺房子,缺德的,缺什么的都有,进了这个屋,我给不了你这些个,我保证这一下午你能够忘掉这些烦恼,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,这个年代,说有这么一地儿让你开心,不好找啊。


非得让相声教育人,非得每段都有教育意义,我不服知道么,让人受教育的形式太多了,放了相声吧,饶了他吧,他也没害任何人,我觉得很好了已经,不用这么苛求。


为此还讽刺了一堆行业的奇谈怪象。


这行门槛低,很多人上台都没基本功:


都是那行混不下去,转到我们这行来的,你琢磨他好得了么,好得了么?


这行门槛儿太低。


这行太容易红,太容易成“艺术家”,红了还不珍惜:


另外来说,很多演员很多笑星,没等学会他就红了……红的太早,你扭头儿让他再学,他下不了这心了,已经是艺术家了。



市场太大,这行太容易混,大多数都是骗子。


中国的演出市场很好混,会一段儿会两段儿,走遍天下,为什么呢,比如说我到山西,榆次,我到一个地儿演啊,演一段儿,五分钟,拿了三万块钱,今生今世我可以再不到这里来,中国地方大了,到死都赚不过来,慢慢骗去吧。


而看看如今:瞅瞅德云社最红的那一拨人,从出身,到技能,哪一个不符合上边这些?


张云雷《探清水河》唱火了。来来去去都是《探清水河》。


秦霄贤从上的综艺如《欢乐喜剧人第七季》《姐姐妹妹的武馆》《当燃了!国潮》《笑起来真好看》《德云斗笑社》,到拍的电影《扬名立万》。


依然逃不出“富二代”、“傻孩子”人设。



他们红了不假。可是相声的基本功,却是粉丝越来越不关注的点。


而需要“角”的德云社,还会在乎吗?


相声说得好的,不如自带流量的。


郭德纲用人和倚重体现出来的这种“实用主义”,已经在和相声渐行渐远。


甚至就连郭德纲自己,看他近些年的演出:


始终离不开的,还是于谦家里人,离不开的,还是屎尿屁齐飞的下三路。几乎所有的演出,都是拿以前的段子+于谦攒的。


徐浩峰的《师父》里,有一个设计。


来闯关的南方武师陈识,想在天津武行开武馆,必须教一个徒弟,去踢馆,然后再废掉他,用一个人的生死前途,才能换一个门派的跻身资格。


电影里,很多人好奇徒弟耿良辰为何练了三年不到,便能横扫天津武林?


一句话,天津武行规矩,不教真的。



陈识几乎走到了最后一步,废了徒弟,开了武馆,成为了“规矩”的一部分,可最后还是没忍住。


在巷战挑了整个天津武林。



最后换得了一个落荒而逃,三年规划,两头落空。


但电影最让Sir唏嘘的,是武行的头牌,郑山傲。


他知道不教真的是错的,想利用陈识,做件造福后人的事。


但他也说:许多事情,不老想不起来。



这是后边一切故事的开端。


可惜,这些怀着好心,有着念想,有能力,有胆识的人,由于这份犹豫,被军方的人,通通扫进了垃圾堆。


在Sir看来,德云社,郭德纲,相声,就在这个档口。虽然郭班主一次次说,相声已完,自己是为相声看坟的。


德云社没成,郭德纲要振兴相声。


德云社成功之后,他却给相声盖棺定论。


反对了一辈子主流的他,最后已经成了“不教真的”、“不玩真的”就可以通行的大门大派。


谁还搏命去砍杀呢?


这才是每一次上新闻,德云社都会被骂,是因为不少路人认为“缺了德”。


但德云社自己的粉丝不需要这样的社会新闻也能看到,那颗“心”,早就变了。


就像他曾经的徒弟李寅飞,曾在节目里对他流着泪说的那样。





看得让人流泪。


但现实是,郭德纲听完,只是非常客套地完成了祝福,跟耳旁飘过一阵风一样。

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Sir电影 (ID:dushetv),作者:毒Si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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