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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王明雅 赵骐,编辑:原野,题图:IC photo
尝试
“商业世界里的每一刻都不会重演。”
畅销书《从0到1》的作者,也就是 PayPal 创始人彼得·蒂尔,在书中这样写道。“下一个比尔·盖茨不会再开发操作系统,下一个马克·扎克伯格也不会去创建社交网络。”
毫无疑问,这是对从0到1,踏出那历史性一步的极度推崇。微软与Facebook帝国初立的一瞬,正代表创新最艰难的一步。跨越那一步,山川有源头,高屋有根基,人物行事始有中心。
以及,商业史上每分每刻的独特性,固然不会重复,但并不意味着,回溯它没有价值。彼得·蒂尔写下那本《从0到1》,要表达的意义,正在于此:
任何创新都是新颖独特的,成功人士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价值。
而现在,是时候回溯蚂蚁集团了——一部真实“从0到1”的金融科技巨鳄崛起史。
8月25日晚间,蚂蚁集团分别向上交所科创板和港交所递交上市申请,首次公布招股书。数据表明,这是一家去年全年营收超千亿,并维系了超40%增长速度的科技巨擘。今年上半年,其营收724.28亿元,已完成去年全年总营收的60%。
关于这个故事的开始,如今还保留在杭州黄龙时代广场B座 的支付宝大楼一层大厅里,墙上那串“200310126550336”的数字,记录了蚂蚁从0迈至1的关键一跃。
那是淘宝网第一单通过担保交易完成的订单编号。
时任结算员的东北姑娘杨丽娟(花名:程英)见证了它的发生。
一位名叫崔卫平的在日留学生,学业之余,常在淘宝网上代销MP3、MP4等小件电子产品。2003年10月初,他将一台九成新的富士数码相机,以750元的价格挂在了淘宝网上——相机的国内售价是2000元左右。很快,来自西安工业大学的焦振中发出了购买意向。
这笔跨境交易因付款方式的问题陷入停滞,显然,C2C交易网站常用的货到付款、银行转账等方式,并不能取得双方完全的信任。
淘宝网刚刚推出的担保交易功能,进入了崔卫平的视野。他将支付链接发给对方,崔振中点击完成付款。第一笔担保交易诞生了。
同一时间,淘宝网担保交易小组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,只见一位财务姑娘兴奋喊了一声:来了笔交易,快确认!
程英后来回忆,那笔交易其实没有那么顺利。焦振中一度反悔,但财务姑娘是广东人,讲究风水,想搏个好“彩头”,于是开始软磨硬泡,最终说服买家,完成了第一笔订单。这时,距离担保交易功能上线,不过两个小时。
如果把镜头拉远,你会看到,当这群年轻人相聚为0到1的突破而欢欣雀跃之时,他们的大多数,当下并没有意识到,自己参与了一个如何波澜壮阔的变革故事。于身处其中之人,年轻人的敢于尝试、陌生人之间的信任,这些眼前能见的具象存在,才是支撑起快乐的根基。
年轻人的故事,最大魅力在于想象力。
如今,那位发起第一笔交易的卖家,崔卫平的名字,连同订单号一起被写在支付宝大楼一层大厅内,成为蚂蚁集团不可或缺的记忆一部分。从日本回国后,他成为一家软件公司老板。一个冷知识是,现在,他也是花呗额度最高的那位用户,高达一百万。
年轻人之间的信任故事,就此延续。
底色
倪行军(花名:苗人凤),阿里巴巴合伙人之一,现任蚂蚁集团CTO。
支付宝的第一行代码就是由倪行军完成的。现在,那些初始代码被嵌入白色相框,同样被挂在大楼的厅内。
对于曾经年轻的倪行军来说,支付宝是辅助他找到人生发展方向的家。
2003年,他二十多岁,在将简历递给阿里巴巴之前,已各处辗转奔波,从销售策划到技术,找不到职业的方向。他大学时读会计信息学,个人对技术又很感兴趣。阴差阳错,以会计和计算机双背景进了阿里巴巴的新子公司——淘宝网。
这时候,湖畔花园的传奇已经从原来的“16幢1单元202室”,挪至同小区的一栋两层别墅。倪行军推门进去,十数个年轻人在其中穿梭。他的面试官叫“三丰”,同事叫“虚竹”、“阿珂”与“杨过”,花名册摆在面前,他看了看,剩余待选的金庸笔下武侠人物名字不多,便挑了“苗人凤”——这是《雪山飞狐》里的角色,武功极高,不苟言笑。
本性内敛的倪行军,在工作中第一次触及属于年轻人独有的“玩性”。大家在并不宽敞的房子中热火朝天讨论、争辩,做事,少有的娱乐方式是“倒立”。
后来,同事间相熟后,他被亲切称为“老苗”。一次,在公司不小心遇到了“女儿苗若兰”,周边人起哄“父女相认”,大家很快笑作一团。阿里巴巴独有的花名文化带来了难得的亲近与逗趣。
从事到人,支付宝的底色就是年轻的。
2003年4月7日,马云从原有的阿里巴巴B2B业务中抽调出十多位年轻人,签署下一份英文保密协议,开启淘宝创业之路。阿里巴巴“十八罗汉”之一的孙宇彤(花名:财神)作为负责人,扛起了重担。
担保交易诞生的初衷很简单。作为一家C2C网站,淘宝网上的个人买卖双方因缺少信任,常常通过线下交货等传统方式完成交易,极大阻碍了成交效率。财神常在用户论坛上泡着,和用户沟通需求,循着“信任问题”痛点,一个担保交易的概念诞生了:买家将钱款打入淘宝网在银行的对公账户,确认收货后,由淘宝网将钱打给卖家。
这支年轻队伍很快搭建起了支付宝的雏形,随着崔卫平发起第一单交易,一场支付革命,悄然来临。
随交易量持续攀升,支付宝还兴起了“裸奔”文化。在湖畔花园的两层楼房内,交易数字每突破一个新高,负责人就会裸奔。交易额突破700万那天,也就是2005年上半年某日,老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,被大家哄闹着“扒光”衣服,在办公室裸跑了一圈。
这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激情岁月。
彼时,支付宝已经开启独立运营,自主探索商业模式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它过得都很顺遂,交易额一路从700万飙升至12亿元。
狂奔之中,数字成为最刺激的指标。“裸奔”文化的高潮,在时任支付宝总裁的邵晓锋(花名:郭靖)化身“佐罗”时到来。那天,支付宝日交易额突破12亿,郭靖戴黑礼帽,配黑墨镜,以一身黑披风和一条红短裤的佐罗造型裸奔庆祝。
清醒在2010年到来。
这年年会,本期待得到集团表扬的支付宝同学们,意外迎来了马云的狠狠大骂:“烂!太烂!烂到极点!”——不久前,这位创始人在出席清华大学一场活动时谈到了支付宝,他说,自己从未在淘宝买过东西,也从未使用过支付宝。显然,他对产品的用户体验并不满意。
不满主要源于支付成功率。当时,支付宝的付款成功率只有60%,甚至连自家淘宝网的80%-90%成功率的要求都达不到。
年轻的一面是激情,交易额持续攀升背后,有年轻人对速度的疯狂追逐。年轻的另一面是粗粝,沉迷于数据的狂喜之中,年轻人容易丢失长久打磨产品的耐力与精细。
此时,家长的棍棒敲打,便显得至关重要。
成长
年轻人终究要学着自己长大。
2010年春节一过,刚刚履新支付宝CEO的彭蕾,召集团队员工开会。会议定在杭州莫干山路2349号的良渚大酒店,头脑风暴整整进行了四天,白天讨论,晚上一起进餐。
最终达成的共识是,提升支付成功率,全面回归用户价值。这次会议,也就是扭转支付宝发展方向的“骆驼大会”。
图:2010年支付宝“骆驼大会”
不久之后,支付宝推出了“快捷支付”。从工商银行开始,支付宝接连打通了全国十多家银行的脉络,自此,网购无须再通过网银、U盾等传统支付方式。而快捷支付的成功率高达93%。
成长在颠覆与变革中悄然进行。下一个重磅产品,是余额宝。
余额宝的诞生离不开两位名字叫“明”的男人。
祖国明在2011年7月入职淘宝,这时候的淘宝野心勃勃,正计划推出理财频道,出售理财、保险等产品。具备多年从业经验的祖国明成为相关负责人。几乎同一时间,他多年的好友周晓明也加盟了天弘基金,肩负起开拓互联网、电商等新渠道的重任。周此前拥有20余年的证券从业经验。
两人尝试合作,无奈,没有预想中顺利——淘宝理财频道一直没有下文,天弘也没有找到理想的销售渠道。
幸运的是,支付宝向周晓明抛出了橄榄枝。
此时的支付宝正面临挑战。快捷支付推升了支付成功率,却导致用户向支付宝账户中充值的现象大幅减少。公司内部有人认为,快捷支付降低了支付宝账户的价值。
产品功能相克是一个棘手的问题,团队需要寻找一个双赢方案。
而此时,祖国明也已调入支付宝。
在和同事的探讨中,大家一致认为,如果能让账户中的资产实现增值,用户必然愿意将钱继续留在支付宝账户内。而货币基金波动较小,是一个理想的资产增值选择。
多轮讨论后,“货币基金+消费支付”的模式最终确定下来。自此,两位同“明”字好友也有了继续合作的可能性——支付宝的合作伙伴敲定为天弘基金。
周晓明还记得,2012年12月,他与时任阿里小微金服集团国内事业群总裁樊治铭会面,原来计划用3-5分钟时间介绍余额宝模式的雏形。谁知仅仅1分钟,樊治铭就肯定了他的方案。
“这就像是你太想去一个地方,在没有路的时候,突然发现路在脚下。”周晓明说。
2013年6月,余额宝正式上线。两大创新——1元起购和实时支付令这款产品大获成功。仅上线1个月,余额宝资产规模就突破了100亿元,掀起全民理财的潮流。到了2014年2月,余额宝的用户已经突破8100万,资产规模超4000亿元。
要知道,截至2014年初,整个货币基金市场规模也只有9000亿元。也就是说,余额宝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,就几乎拿下了货币基金市场的半壁江山。
周晓明后来撰文回忆:
这些参与余额宝项目的,都是一些普通的年轻人(我和祖国明几个老同志也因此变年轻了),用通俗的称谓是“屌丝”。这些人都没有“高端大气”的出身,没有令人炫目的履历,没有金光闪闪的“标签”,也没有令人咋舌的“圈子”。但他们都是自己工作领域里的行家里手,都是朴实无华却心怀梦想的强人。
是的,就是这群所谓的“屌丝”们,创造出余额宝,改变了一代年轻人的理财观。
长期以来,购买银行理财产品是大多数国人唯一的理财渠道,但动辄5万元的起购金额令很多人望而却步。对于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,更是如此。
当然,多数人最初的态度是谨慎。
产品推出同年,有用户便在知乎上好奇询问:“余额宝是庞氏骗局吗?”早期的新浪爱问留下了用户的疑惑:“用余额宝付款时,手机短信提醒要校验码的都是骗子,请勿泄露,我还能输入校验码吗?”文青汇聚的豆瓣上,也有人忐忑:“有用过余额宝的吗,是不是很划算?”
时间最终给出了答案。
2017年,调查数据显示,将余额宝作为首选理财方式的用户中,80后占比44%,90后为45%。
年轻人成为理财主流,这样的数据,或许也超出了周晓明的预期。2012年,他在支付宝内部进行基金宣讲时,还惊诧于年轻人对基金的知之甚少。
如今,不知道余额宝的年轻人,已是少数。
生态
2013年3月,浙江湖州,莫干山山谷裸心谷度假村。由彭蕾带领,支付宝的核心高管团队们陆续抵达。持续数天的闭门会议后,这次,支付宝决定从一家支付公司,正式转型为金融服务公司,史称“莫干山会议”。
支付宝要做生态。
随余额宝的提出和落地,芝麻信用、保险等围绕金融设立的金融服务产品,也一并成为生态战略中的关键环节。莫干山会议后不久,支付宝升级为小微金服,全称小微金融服务集团,也就是后来的蚂蚁金服。
新的名字,总意味着新的期许和使命。
2014年10月,小微金服正式组建筹备完成,更名“蚂蚁金服”。CEO彭蕾说,“之所以叫蚂蚁,是因为公司是从小微做起,也只对小微的世界感兴趣。蚂蚁金服身上承载了太多小微的梦想,喜欢与更多小伙伴同行,就像蚂蚁一样,虽然渺小,但它们齐心协力,焕发出惊人的力量,在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上永不放弃。”
在自然界,蚂蚁的力量也时常令人叹服。它们分工明确,又长于协作,因而能以弱小之躯,搬动数以倍计的庞然大物。
蚂蚁力量投射在商业领域,便是支付宝对年轻人消费理财习惯的重塑。支付宝用余额宝改变了年轻人理财习惯后,又踏上了新征程——芝麻信用分来了。
对于信用消费时代,曾任芝麻信用总经理的胡滔已经渴望多年。
这位有着利落短发的女高管毕业于国防科技大学,并在招商银行任职多年,深知银行对于用户信用风险的判定之难。作为金融从业者,她极度看重信任问题。女儿出生后,她的第一反应是,将来要教女儿做一个诚信的人。
她在2015年1月入职蚂蚁信用。一个月后,国内首个个人信用评分——芝麻信用分开始公测。在数据支持下,芝麻信用分以信用历史、行为偏好、履约能力、身份特质、人脉关系五个维度,呈现个人信用状况。
蚂蚁又一次扛起了庞然大物。
此前,信用消费在中国迟迟无法普及,至今仍有75%的国民没有信用卡。对于多数人而言,“信用”只是一个无法被量化的名词。
胡滔的心愿逐渐落地。2018年3月,哈罗单车宣布对芝麻分650以上的用户不再收任何押金。站在发布会上,她颇为动情,“以后在租房租车,租物品等等更多领域,和我们一起尝试消灭押金。”
回头来看,芝麻信用分的出现,重要意义不言自明。
之于商业社会,它填补了消费者和商家之间的信任缺口,进而让商业活动更便捷。诸如酒店预定、租车等行业中,传统的押金不可缺少,原因就在于交易双方信用方面的信息不对称。芝麻信用分所做的,正是在消费者与商家两个信息孤岛之间,构筑一座桥梁,在化解掉“交押金”这一环节后,优化商业链路。
而年轻人都爱信用分。新科技浪潮带来了共享单车、共享汽车、共享充电宝,但少则99元多则200元的押金并不友好。信用分以轻盈方式解决了这个痛点。
相比信用分,花呗的“口碑”就复杂多了。它帮助很多年轻人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信用消费,花呗上线初期数据显示,其用户33%为90后,48.5%为80后。当越来越多的人对花呗形成习惯,每月1号成为那个特别的日子——上个月花呗账单会在这天公布。花呗也由此成为让无数年轻人既爱又恨的产品。
从信用分到花呗,短短几年间,一套信用生态悄然落成。
毫无疑问,信用生态城的想象力足够宽广:当信用机制从支付宝延伸至生活中方方面面,一个人人履约守信的理想社会,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。
原住民
嘴角上扬,触角飞舞,一只年轻活力的蚂蚁,作为蚂蚁金服的logo,长达6年。
直到今年8月,它被新来者取代。新logo只保留了蚂蚁脑袋,以及大眼与触角,整体看起来浑圆简约,相较上版,成熟不少。
此时的蚂蚁金服,已经更名为蚂蚁集团。金融服务从来都不是它的全部,早在2018年6月,它就明确将全球化和科技作为战略级重要方向。
作为科技公司的蚂蚁,对年轻人的影响更为深远——后者的消费理财习惯,都是基于“无现金”建立而成的。
2019年《大学生消费洞察报告》显示,00后大学生经常用线上支付的比例超过95%,生活用品网络购买和线下购买的比例为6:4。
英国《金融时报》在2018年观测到,中国千禧一代,也就是00后们的无现金消费习惯,并由此采访到蚂蚁金服。后者一位副总裁在接受采访时说,千禧一代快速的适应能力和消费习惯,缔造了该公司巨大的商业成功。
本质上,蚂蚁顺应了年轻一代的消费生活方式,也由此创造了数字化生活原住民。
这是一套全新的商业规则,覆盖从娱乐、出行、吃喝到金融理财等社会生活方方面面,中心点是“场景”。它由彭蕾在2015年提出。此前,社交产品微信藉由红包玩法突袭移动支付,迫使支付宝重新思考自身的战略定位,2015年春节过后,马云和高管们在一次会议上达成共识:做基于支付的消费场景。
自此,蚂蚁的战场从单纯的支付工具,更迭为生活服务场景之争。
年轻人依然是场景中的主角。“你身边有不用支付宝的年轻人吗?”“不用支付宝的年轻人,是什么心态?”知乎平台上总不乏这样的提问。从蚂蚁森林、外卖、打车到消费理财,年轻人总能在这些场景中遇到他们的老朋友。
逐渐长大的蚂蚁,不避讳将自己的野心昭告天下。比如今年上半年,时任蚂蚁金服CEO的胡晓明宣布,“支付宝做全球最大的数字生活开放平台。”
这场升级,被业内视为为支付宝15年来的“关键一刻”。它的slogan变成了“生活好,支付宝”,App首页也新增了外卖、出游、演出等生活服务入口。
这个万亿市值的故事,一切都始于那笔750元的担保交易,此后十数年的前行里,掺杂着勇气、冒险和信任——这些词,在人们的常识里,也是属于年轻人的。
不过,成功从来都不是中彩票。蚂蚁不相信运气,在生物世界里,它们也是实干家。
随着蚂蚁递交招股书冲刺上市,这段关于年轻人的故事,多了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转折点。年轻人创造了它,它也成就了无数年轻人。此后,它又有个更多值得期待的未来。
当然,说到底,这是科技的力量。正如彼得·蒂尔在《从0到1》前言中所写:
科技是神奇的,因为它能让我们事半功倍,将我们的基础能力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。其他动物受本能的驱使可以建造蜂巢等,但是,只有人类能够创造新事物,想出新方法。人类决定建造什么并非基于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基本选项,而是通过创造新科技,重新改写世界历史。这是我们教给小学二年级学生的基本常识,但是,在这个不断重复已有成果的世界中,它却很容易被人遗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