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今天的墨西哥，毒枭们全都转行偷汽油了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X博士（ID：doctorx666），作者：网格线，题图来自：视觉中国

最近，油价涨得厉害，现在有多贵呢？

我们格子1.5t的买菜小车加一箱油要500多，一星期得烧掉一克黄金。

为了省油，格子现在踩油门的细节强度超过国足。

油价的狂飙，更让全球人民都不太好过。

有些人因为加不起油，便选择了铤而走险——偷别人的油。

像美国在这段时间，就多了很多偷油贼。

他们有的趁人不备，在私家车的油箱上钻孔取液。

偷油孔

稍微胆大点儿的，懂点儿技术的，则会带着自制的工具，开着大货车，到高速公路的加油站上碰碰运气，一次能搞个几百加仑，就算一笔大“买卖”了。

偷完就跑

而在老美隔壁的墨西哥，偷油则完全是另一番“格局打开”的情景。

在最近这两个月，当老美的偷油贼为了几桶汽油，被警察追得到处乱跑时；

老墨的偷油贼则为了十几辆满载的偷油车，射杀追缉他们的警察，焚烧国防部的汽车，并引发了大规模的天然气泄漏与火灾。

这样的情形，并不是一种特殊时期的意外，而是一种司空见惯日常。

在今天的墨西哥，偷油贼们泛滥与猖狂的程度，要远超你对这个拉美国度的所有魔幻想象。

一、侠盗猎油手

给私家车油箱开孔，偷加油站的储备油，这类行径在墨西哥也有，但并不算主流。

在这个国家的偷油贼（西语：huachicoleros）看来，这么偷太小家子气，油水太少，要偷，就得偷这个国家的“血管”。

输油管道

墨西哥有着丰富的油气资源，曾是全球第五大石油生产国，被称为“浮在油海上的国家”。

在墨西哥石油公司 （Pemex）的主导开采下，一条条几千公里长的输油管道贯穿了这个国度，将能源输向美国和全球，换来大把的外汇储备。

Pemex靠此赚得盆满钵满，其年收入在2004年一度占到了全国GDP的10%之多。

而当诱人的输油管道从墨西哥的老百姓门前经过时，一个想法便开始在人们的脑海中酝酿。

用一位偷油贼的话讲，就是：

“在我看来，这里可是我的城镇，（所以）流过这里的油就应该是我的。”

于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，群众们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偷油活动。

当然，与其说这群老墨是在“偷”油，不如说他们是在“拿”油，或者说是“直接从输油管道里取”油。

比如在2018年，Pemex的输油管道平均每一小时就会被钻出一个偷油孔，每一天就会被偷走大约15万桶油，一年就亏损了将尽35亿美刀。

这一年，被偷走的汽油相当于全国汽油消费总量的五分之一。在布尔戈斯盆地挖出的原油，至少有一半都被偷油贼半路截胡了。

偷油贼们一般在晚上出没。

他们开着载满空油桶的卡车，带着专业的钻孔工具，在夜色的掩护下给输油管道开洞，接上阀门和软管，并在装满油桶后扬长而去。

类似这样

2020年，在Pemex一条长1.7万公里的输油管道上，累计出现了11022个非法钻探点。

与之一起出现的，还有被随意遗弃在荒原上的偷油车。

从不知谁家祖坟里钻出来的废弃偷油管。

2018年7月，人们在墨西哥城的一座公墓内发现了偷油贼留下的痕迹

许多墨西哥的村落经常会被一股不知从哪来的汽油味儿所笼罩。当地人顺着一找，就能发现了一条专门用来偷油的地下隧道。

这些偷来的汽油，会被运到墨西哥的高速公路旁当街叫卖。

到了晚上，小贩还会点起篝火和夜灯，唯恐来往的车辆看不见他们的“赃油贩卖点”。

“赃油”的价格每升12比索，约等于正品汽油价格的四分之一。这样的售价差，把Pemex旗下的加油站挤兑得完全无生意可做：

根据当地报刊Reforma的统计，在墨西哥城到克雷塔罗的高速公路上，加油站只有15个，而“赃油贩卖点”却足足有64个。

面对这种情况，许多加油站的选择是“打不过就加入”——它们利用剃刀（El Rastrillo）这样的黑客插件，修改自家需要上报的汽油贩卖量，背地里也偷着卖赃油。

除了卖给本国人，被偷来的油还远销海外，大批大批地卖给以壳牌公司为首的美国油气大亨。

最近油价涨得厉害，老美们更是慕名驱车前往美墨边境，享受低价油的“邻国福利”。

虽然售价低，但对于墨西哥的偷油贼而言，这笔“买卖”的成本却几乎为零，是他们发家致富、咸鱼翻身的最好营生。

靠着偷油，一个无业墨西哥老铁的月收入能达到12万比索，是当地市政议员月薪的两倍。

一名墨西哥警察累死累活地抓偷油贼，每2周赚5400比索，但如果他自己参与偷油事业，仅一周的收入就能飙升到25万比索，翻了将近100倍。

所以，在墨西哥中东部小镇伊达尔戈，年轻的小伙子们全都放下了锄头，任农田荒芜，转而参与到日薪最少也有300比索的偷油活动当中。

而有关某人靠偷油而暴富的传说，则在这个国家的诸多村镇中流传。

2019年，墨西哥财政部的一位官员透露，偷油贼们把卖油的钱换成珠宝、房产和豪车，在两年间总共洗掉了高达450亿比索的赃款。

再加上早年间，许多偷油贼在发达后都把钱捐给了家乡的贫苦大众，因而在墨西哥许多年轻人心中，偷油贼并不是贼，而是英雄，是亚文化偶像，是名誉家乡的“侠盗猎油手”。

有人在万圣节Cos成偷油贼，坐着载着油箱的皮卡耀武扬威；

有人则给偷油贼写歌，在墨西哥风情的音乐里，反复高唱“没人能离开输油管”。

制作成油箱形状的软饮料，在偷油最猖獗地区的酒吧里出售。

偷油贼甚至还有了自己的“行业守护神”：

它是一个圣子耶稣的娃娃，左手持一条输油软管，右手拿一个装油油箱，既神圣又街头。

当然，偷油赐予了墨西哥的年轻人名与利，同时给他们降下了血与火——侠盗猎油手的反面，是疯狂伊文与魂断街头。

二、鲜血与烈火

毫不夸张地说，偷油贼的口袋里的每一个比索，都记录了他所创造的罪恶：

开车撵压农民的庄稼；因挖管道而破坏道路，造成塌方；为了销毁罪行，烧毁运载车，导致文化古迹被烧毁......

诸如此类的案例，屡见不鲜。

一座被偷油贼炸掉的古迹

而且既然是偷油，是在输油管上违规钻孔，那就肯定有失误的时候，就会引发油气泄漏。

每当这种事情发生，偷油贼无一例外，立刻就跑没影了，突出一个“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”。

然后，当地的老百姓便遭了殃。

泄漏出来的油气，不但扩散到了周围的农田和水渠，杀死了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和香蕉林，还迫使当地的老百姓离开了家园。

像在2021年9月，偷油贼造成了埃卡提佩市一条管道泄漏，燃油喷出，致使周围20多家居民被迫离家避难。

当然，这还算好的。

要是泄漏的油气遇到静电与火星，那便打开了地狱之门。

2018年11月，塔巴斯科州，一个偷油贼在“工作时”脑袋一抽，决定点一支香烟放松一下。

瞬刻之间，输油管道发出轰天震地的巨响，继而火光冲天。一共6名偷油贼，2个当场炸死，4个被烧成重伤。

2021年1月，普埃布拉州，偷油贼破坏管道导致液化气泄漏继而引发大爆炸，造成1人死亡，8人受伤。得亏当地政府及时疏散了2000多民众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。

最严重的一起，发生在2019年1月18日下午。

在一个名叫特拉威利潘小镇的周边，一条管道被偷油贼凿开，里面的油像喷泉一样涌出。

当地的老百姓见状，不论是不是偷油贼，全都立刻拿着盆和桶跑过去薅羊毛，很快就聚集了五六百人。

结果在下午5点，静电与空气中的可燃气体发生反应，引发了爆炸和大火，一些人当场就被炸死，还有些人则浑身烈焰，在跑了很长一段后被烧成了焦炭。

至少117人死于这场灾难。

然而对于那些墨西哥的黑帮而言，偷油这个行为就算再危险，也比贩毒要来得安全。

与墨西哥传统的毒品交易相比，偷来的赃油本国市场就能消化，既不用偷渡美国，也不用贿赂边检。

最重要的是，偷油成本极低，一本万利，用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一位安全专家的话讲：

“贩卖汽油，就跟贩卖可卡因一样赚钱。”

于是，毒枭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向“油枭”转型，而曾经小打小闹的“侠盗猎油”，也在Los Zetas这类帮派的参与下，变成了纪律严明的大规模犯罪。

自2010年开始，墨西哥的偷油贼开始规模化和半军事化，有些团体的装备，甚至能拿来假扮美国海军陆战队。在他们偷油的时候，警察甚至都不敢与其发生正面冲突。

看着跟恐怖分子一样

并且，就如同贩毒时代一样，油枭们也会经常因某处油气管道的“开采权”之争或是警察的干预，而爆发激烈冲突。

像2020年1月，在瓜纳华托市，55名警察被偷油的帮派成员打死。帮派成员甚至残忍肢解他们的尸体然后装进塑料袋随意丢弃。

而在这起惨案发生前的一个月，在该市的一家戒毒所里，数名枪手大开杀戒，杀害了27个人。而杀戮的起因，源自两个帮派的油气开采争端。

·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

不仅如此，Pemex，这一切油气管道的建设公司，也在被偷油贼们一点点地腐化和毁坏。

在“同意帮忙就给你票子，不同意帮忙就噶你腰子”的威逼利诱下，造管道的人开始与破坏管道的人沆瀣一气——Pemex的许多工程师和工作人员，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偷油贼提供油气输送的时间表和专业的工具指导，以此来分一杯羹或躲一场劫难。

2019年初，墨西哥总统洛佩斯·奥夫拉多尔表示，约有80%的偷油案件，都有Pemex内部员工的参与。

所以，怎么办？

三、无效的战争

墨西哥官方和Pemex肯定不会坐以待毙，这两年，他们相继提出了一系列打击偷油犯罪的措施。

然而很遗憾，“道能高几尺”，“魔就高几丈”。

政府派出部队直升机，全方位地监视整个输气管道。

威慑效果倒是很好，可惜几千公里的管道实在太长，总有拦不住的漏网之鱼。

你决定在管道里输送半成品油，让偷油贼没法卖？

据说没多久，偷油贼们就自己研究出了炼油的土法，而且还是在Pemex受贿员工的帮助下成功的。

你彻底关掉管道，改用汽车运输？

这下倒是立竿见影，偷油的人都没了。

可汽运的成本足足是管道运输的14倍，成本高得惊人。

2019年初，墨西哥尝试停了几天输油管，然后全国就因缺油恐慌而陷入半停摆状态，加油站前的车排了好几公里。

要不就来一场彻底的“禁偷油战争”？多抓几个油枭，严厉处置偷油贼？

那就是“摁倒葫芦起了瓢”。

在2019年初，瓜纳华托州的警方来了一波严打，让偷油犯罪减少了17%，可与此同时，隔壁伊达尔戈州的偷油犯罪却增长了182%。

·这个被抓的家伙叫José Antonio Yépez，以前是毒枭，后来是油枭

在一番折腾后，公司与政府的数条计策悉数失败，时至今日，偷油犯罪在墨西哥依旧猖獗，而且伴随着最近的油价上涨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。

而这一切，都与2006年到2019年的“墨西哥禁毒战争”如出一辙——虽声势浩大，但却治标不治本。

毕竟，一直驱使着无数墨西哥人趋之若鹜、铤而走险的，其实既不是财富，也不是名誉，更不是文化，而是一些更结构性的，更本质的东西。

而这些东西，定然不是一场单纯的“全面战争”，或是几条激进的策略就能解决的。

在白色粉末泛滥的时代如此，在输油管道千疮百孔的时代，亦是如此。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X博士（ID：doctorx666），作者：网格线